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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里, 丁告诉我, 他为了一件忍无可忍的事, 终于发了脾气, 骂人了。
我问他, 发了脾气以后, 会后悔吗？他说 :“我要学着不后悔。就好像在摔了一个茶杯之后, 又百般设法要再粘起来的那种后悔, 我不要。”
我静静聆听着朋友低沉的声音, 心里忽然有种怅惘的感觉。我们在少年时都有着单纯与宽厚的灵魂啊！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在成长 的过程里, 让它逐渐变得复杂与锐利？在种种牵绊里不断伤害着自己和别人？还要学着不去后悔, 这一切, 都是为了什么呢？
那一整天, 我耳边总会想起瓷杯在坚硬的地面上破裂的声音, 那一片片曾经怎样光润如玉的碎瓷在刹那间迸飞得满地。我也能学会不去后悔吗？
年轻的时候, 总是紧紧跟着周遭的人群急着向前走, 急着想知道一切, 急着要得到我应该可以得到的东西。却要到今天才能明白, 我以为我争夺到手的也就是我拱手让出的, 我以为我从此得到的其实就是我从此失去的。但是, 如果想改正和挽回这一切, 却需要有更多和更大的勇气才行。
人到中年, 逐渐有了一种不同的价值观, 原来认为很重要的事情竞然不那么重要了, 而一直被自己有意忽略了的种种却开始不断前来呼唤我, 就象那草叶间的风声, 那海洋起伏的呼吸, 还有那夜里一地的月光。
多希望能够把脚步放慢, 多希望能够回答大自然里所有美丽生命的呼唤！
可是, 我总是没有足够的勇气回答他们, 从小的教育已经把我塑造成为一个温驯和无法离群的普通人, 只能在安排好的长路上逐日前行。
忆起海, 又忆起那天晚上。夜凉如水, 宝蓝色的夜空里星月交辉。我赤足站在海边, 能够感觉到浮面沙粒的温热干爽和松散, 也能够同时感觉到再一层沙粒的湿润、清凉和坚实, 浪潮在静夜里声音特别缓慢, 特别轻柔。
想一想, 要多少年的时光才能装满这一片波涛起伏的海洋？要多少年的时光才能把山石冲蚀成细柔的沙粒并且把它们均匀地铺在我的脚下？要多少年的时光才能酝酿出这样一个清凉美丽的夜晚？要多少年的时光啊！这个世界才能等到我们的来临？
若是在这样的时刻里还不敢说出久藏在心里的秘密, 若是在享有的时候还时时担扰它的无常, 若是在爱与被爱的时候还时时计算着什么时候会不会再爱与不再被爱, 那么, 我哪里是在享用我的生命呢？我不过是不断地在浪费它摧折它而已吧。如果我能够学会了去真正地爱我的生命, 我必定也能学会真正地爱人和爱这个世界。
所以, 请让我学着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请让我学着不去后悔, 当然, 也请让我学着不要重复自己的错误。请让我终于明白, 每一条走过来的路径都有它不得不这样跋涉的理由, 请让我终于相信, 每条要走上去的前途也有它不得不那样选择的方向。
请让我生活在这一刻, 让我好好地享用我的今天。
在这一切之外, 请让我领略生命的卑微与尊贵。让我知道, 整个人类的生命就有如一件一直在琢磨着的艺术创作, 在我之前早已有了开始, 在这之后也不会停顿不会结束, 而我的来临我的存在都是漫长琢磨过程之中必不可少的一点, 我的每一种努力都会留下印记。
请让我, 让我能从容地品尝这生命的滋味。
（河南农业大学
读书协会会员 席暮荥，《读书协会报》2000年5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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